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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下之宾》第八章

盖比预订酒店时留下的名字是玛丽亚•伊万斯,她是英国律师亚历山大•伊万斯的女儿,但从三岁起就在德国生活,德语说的不错,英文反倒有所欠缺。父女二人关系称不上差,但因为相处时间少而生疏。这次的圣诞节和新年这两个相近的假期一起放了,伊万斯小姐决定来趟巴黎度假,顺便增进一下父女感情。

而她和威弗利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参加在巴黎举办的学术会议,有关如何应对新兴的恐怖主义犯罪活动及其新型的活动形式。大多数参与人员都是研究这方面内容的教授,当然也不乏各国特工。他们二十五号晚上从纽约上了飞机,二十六号早上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和会议开幕时间间隔了三天,足以熟悉周边环境和做好对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会议预定在来年的一月三号闭幕,但韦弗里迟迟没有定下返程的机票,盖比催了他两次,韦弗里也只是和她打哈哈,她也不再操心,权当来旅游。但有时韦弗里的心不在焉总让盖比觉得,他有其它的事忙着,参加这场会议才是个幌子,给他找来一个合适的前往巴黎的借口。

有一次她撞见韦弗里在会议中途从后门溜出去,她在后面跟着,看他进了卫生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水流声,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她在门口等了一阵,觉得水流声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拧开的水龙头。盖比推开男卫生间的门,小隔间只有最里面那一个关着门上了锁,她轻手轻脚走进倒数第二个隔间,在不碰到什么东西的前提下尽量贴在隔板上。韦弗里在用法语和谁小声说着什么,盖比听不懂,她好像听见了“约会”“地点B”之类的词汇,但不确定是不是只是法语中和英语发音相似而意思完全不同的词。

她听见韦弗里打开门锁,走出去洗了洗手把水龙头关了,但迟迟没有传来他开门离开的声音。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顿了一阵,脚步声逐渐近了起来,最后停在了盖比所在的隔间的门口。显然韦弗里注意到了这扇在他进来时还没有关上的隔间门。盖比屏息了几秒,外面的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把门拉开,韦弗里正在外面看着她,表情倒也算不上吃惊。

“闯进男士洗手间真的很粗鲁,泰勒小姐。”韦弗里说。

“你在隐藏什么?”盖比直接说道,“你是不是计划和谁见面?这才是你的真实任务,亚历山大?”

“不是知道所有事情就是好的,”他说,比了个手势让盖比先从里面出来,“不过至少,你可以定六号回纽约的机票了。” 

新年的第二天,作为主办方的法国没有照常举办会议,反而张罗了一场舞会,庆祝新一年的到来。韦弗里在和盖比不认识的人在角落说话,她自己穿过大厅想去拿一杯白葡萄酒。她从一位男士身边经过时他正好往后退了一步,把盖比撞向一旁举着布丁杯的女士,女士吓了一跳,手一滑把玻璃杯摔了下来,幸亏站在旁边的人拉了盖比一把,那杯子才没有砸到盖比脚上,裙子倒是被撒上的一片巧克力酱毁了。男士转过身来赶紧道歉,掏出胸前的手帕擦拭盖比裙子上的污垢,但那片棕色印记怎么也去不掉。在盖比再三保证裙子并不值钱,宾馆也有洗衣房可以处理,不需要男士赔偿或负责后,他才捡起地上的杯子一边道歉一边离开去找人处理地上的布丁块。

拉了盖比一把的那个男人盯着盖比看了两秒,来找她搭话。

“你一定是盖比•泰勒小姐。”

盖比挑起眉来看着他:“而你是?”

他弯腰做出了要行吻手礼的动作:“里奥•沃洛兹。蒙彼利埃大学的社会学毕业生,可惜进了D.G.S.E一直从事文职,没什么和外勤打交道的机会。”

“你为什么认识我?”

“我的上司是会议的主办之一,我知道每一位来宾的真实身份,盖比小姐。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记得你来自东德?我想了解一下那边前几年的情况,你们可以选择阵营吗,还是由出生地决定?……”

他虚揽着盖比的腰和她一起离开。 

晚上盖比回到酒店,回房间换上了带来的睡衣,给前台打电话询问洗衣房的位置。他们住的酒店外表看上去很老,至少和美国的那些建筑比起来。价格也不算很低,但房间很小,除了进门的过道外只有两张双人床,一个隔开的浴室和一张放在窗户前的小桌子,几乎没什么隐私可言。隔音效果也不怎么样,有时能听到隔壁屋子的住客洗澡的声音。

过了二十多分钟有人敲响他们房间的门,盖比往外看了一眼,打开门。当日的酒店服务人员正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粗绳编制的筐子。

“您……”他爆出了半句法语,又换英语问道,“你哪件衣服需要清洗,女士?”

盖比返回把裙子拿出来递给他:“我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明天就可以。”他说,想了想又改口,“不,抱歉,明天是星期天,恐怕要到四号才能给您了,那天加洛会负责你的房间。你着急退房吗?”

盖比扭头看了看正在看报纸的韦弗里,她还有其它的裙子,耸了耸肩。  


本杰明•纳塞利和韦弗里联络时,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纳塞利算是韦弗里在巴黎的一个线人,曾经好像属于哪个情报组织,后来隐藏身份跑路了,在巴黎建起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情报网,从小偷黑帮那些违法人员的嘴里买情报,再靠他以前的一些关系和手段去扩充和证实,最后将这些情报卖给需要的人,比如韦弗里。韦弗里和他接头过不下四次,那人确实掌握着一首够好的变装本领,为了钱背叛国家组织的人早做好了刀尖生存的准备,每次如果不是他找上韦弗里,他几乎在人群中完全显露不出什么特征。大概本杰明•纳塞利也只是面对韦弗里所独有的一个称号罢了。

这次来巴黎,也是纳塞利手里掌握了一部分魁北克那个磁盘的去向,韦弗里随身带来的箱子里一半装的都是要交给他的美金。只是他没想到纳塞利那边出了一些情况,临时修改地点约定到了在巴黎圣母院正门外见面,那里游客多,好匿踪,他们在上次见面时将这里定为了“B点”。

现在已经到了四号的晚上七点,韦弗里正在思考着明天都能尽可能地多从纳塞利嘴里套出来什么情报,盖比在床脚坐着磨平指甲。

有人敲了敲门。

她估计着是来送衣服的服务人员,便从床上跳下去准备开门,韦弗里抬头看着这边。盖比手已经按上了把手,她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有什么不对劲。

门外的人身上确实穿着酒店的制服,但胸牌上写的是“杰拉尔”,而不是加洛。她收回了手,冲韦弗里用口型说“不太对劲”。

韦弗里放下了笔,冲盖比摇了摇头,出声问道:“什么事?”

“赠送香槟,先生。”门外的人说。

韦弗里招手让盖比轻手轻脚走回来,再让她发出动静去开一次门。

“请等一下。亲爱的?不要摘耳环了,先去开门。”

盖比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抱怨,故意拖拉着鞋子过去。韦弗里利用她争取来的四十几秒迅速试图搞清哪里出了差错。巴黎的暴徒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这两个伪装身份入住时很明显并不是什么富有的人,豪华酒店有的是,没理由盯上他们。韦弗里回想了一下,这趟旅程唯一的意外就是来自纳塞利的联系,他们说了什么?五号见面。为了什么?磁盘的可能下落。他来巴黎就是为了这个,门外的人在四号前来拜访,难说是不是太过巧合。而与此相关的利益方很明显只有那几个,无论他们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势力,都一定成功截获了韦弗里的通讯。

盖比转身偏头使劲点了点,用目光质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动作。

既然这样,他们一定不会放弃让他与线人见面,韦弗里想。桌子上有一叠明信片,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孤注一掷,留下最可能追踪他的去向的方向,并寄托于另外两个男性特工能及时发现他们的失踪,还有本杰明•纳塞利值得信任。巴黎圣母院这样的地标性建筑不可能不出现在明信片上,他打开盒子,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张俯瞰的小地图。他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个叉。赌博的含量太大,赌来人不会查到,苏洛和伊利亚赶来及时,他们的房间还没有被强制退房——又或者说,赌这个关键的痕迹能一直留到那两位特工想起他们的搭档和上司过于长久的失联。他还需要再留下什么有指向性的东西。

韦弗里环顾了一周,盖比已经走过了卫生间的门。他从床边拎起他带来的那双白色拖鞋,飞快地冲进卫生间,替换了原本在浴室的那双酒店的塑胶男式拖鞋,并返回将它扔进了他的箱子里。

盖比打开门时外面的人正开始怀疑而准备再次敲门,韦弗里已经回到了桌子前。他们对视了一秒,在他们视野范围外,贴着墙的地方冲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用枪指着韦弗里,另一个人给盖比套上了头套,将她带走了。

 

十二天后,两位U.N.C.L.E.特工出现在巴黎圣母院门前。伊利亚板着脸看着往来不息的人流,早上九点整,他和拿破仑抵达了韦弗里留下的信息里指向的地点,KGB特工锁紧了眉毛,他不清楚为什么整件事情已经进展到了现在却什么明确的线索都没有,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伊利亚的眼神瞥向一旁专心看着地图的苏洛,美国人会比他多知道些什么吗?苏洛在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又来了,那种炽热焦灼的视线直直地打过来,好像下一秒伊利亚就会拔出枪来对准他。

“在我们正式开始营救之前,我们得先明确好,达成共识。”苏洛收起地图,转过身冲着伊利亚挑了挑眉:“我们都没有对彼此隐瞒情报,也不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突然拔出枪打对方,好吗?”

伊利亚尴尬地扭过头抱起臂,苏洛直白的话语让他觉得更不舒服了。苏联特工低下头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又陷入那种情绪。昨天才交换完情报,尝试相互信任,再次合作完成这次特殊的任务,结果今天克格勃的警惕雷达又自发启动了,敏锐地捕捉每一丝端倪。他们俩都受够怀疑的氛围了,没必要再来一次,不是吗?

“好吧,所以你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做什么?”伊利亚难得平和地回应了苏洛的没品玩笑,甚至屈尊问他的意见。苏洛摊开双手:“我不知道。或许等会儿韦弗里会跑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果然高估他了。伊利亚僵着脸,一言不发朝教堂里走。苏洛没有急着跟上,反倒在伊利亚的身后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露出一丝微笑。

 

他们在教堂里转了很久,混在人群里仔细打量每一块砖和前来旅游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部分,苏洛甚至趁人不注意钻到了祭坛底下,咬着手电摸了两手灰尘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钻出来,正好看见伊利亚站在旁边放风,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一无所获,牛仔?”伊利亚拖长了调子,斜着眼慢吞吞地问他。苏洛拍掉手上的灰尘,回赠一个微笑:“和你一样,恐怖。”

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误解了韦弗里留下来的信息,或者那根本不是他留下的痕迹,而是其他游客在查看地图时留下的破坏。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们身边匆匆擦过。

“别说话,跟我来。”

苏洛和伊利亚同时听到了这句话,英语发音并不标准,更像是含义不清的嘟囔,音量正好能让他们听清楚。苏洛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伊利亚迟疑片刻也赶上苏洛,他俩并肩前行着,刻意露出轻松的表情友好地交谈着,伊利亚甚至挤出了些微笑。就像一对来巴黎旅游的普通游客,正在兴致盎然地前往下一个教堂。

伊利亚的余光瞥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动作很灵活,穿着普通的棕色西装,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手肘处有磨破的痕迹。他们之前在教堂里观察了很久,并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本杰明•纳塞利迅速地赶路,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不时留意身后已经跟上的两位特工,直接将他们带出了主教堂,再通过狭长的走廊,进到另一个偏厅。角落里有往下的台阶,本杰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面,这间小教堂里此刻并没有别的游客,伊利亚和苏洛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你们克格勃就没有教过如何自制手枪吗?难道我们到时候要赤手空拳搏斗吗?”苏洛低声问伊利亚,后者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底部时,那个小个子男人正站着等着他们。他留着一大把胡子,几乎挡住了嘴唇和下巴,用一顶帽子把头发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先生们,请进。”本杰明拉开了告解室的一侧木门,自己钻了进去,打开了顶上好像电线没怎么接好的灯。

伊利亚抬头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很朴素的地窖,四处都是石块砌出的素墙,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墙角堆了几个木桶估计是贮存的红酒。地底下的告解室,通常是留给某些不愿意将罪恶的秘密诉诸于口的人。苏洛仔细打量着门把手,做得很精巧,不像是面对平民教徒会花费的心思,已经被磨得很圆润,看起来平日里并不吝于使用。伊利亚皱起眉,刚想开口说话,苏洛倒是大方地主动绕到另一侧的门走进去坐下。透过木头做的格子可以隐约看见隔壁低着头的男人,但是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面容。

伊利亚也挤了进来,仅供单人的告解室实在太狭窄,苏洛已经结结实实坐在了凳子上,伊利亚没有办法,只能扶着头顶的梁,艰难地维持弯腰姿势站在他身后。

“你们捕到那只金毛狐狸了吗,准备卖它多少钱?”隔壁传来那个矮小男人试探的声音,一副在和别人谈论走私野生珍稀动物的强调。但他们知道他在指什么,尤其是内心已经有了谱的情况下,狐狸就是英国,每家外国的报纸上都或多或少地登过暗讽政治的动物漫画,而金色,大概是军情五处的徽章上那只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组合,但也不影响它很丑的怪物。苏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想我们可以省去这些废话。”

伊利亚不赞同地看向苏洛,想了想开口补充道:“我们是韦弗里的同事。”

“我不在乎你们的身份,”男人说,几乎算是在自言自语,他用法语嘟囔了句“天啊”,才继续开口说道:“我本来都不该管这事情,但看在和亚历山大的交易总是很大方,他本人也还不错的份上……我大概能告诉你们去哪找他。”

 

在盖比被带走后,威弗利在那间本就是他们定下的酒店房间里被捆住双脚双手堵住嘴监视了一晚上。那帮人把这个套间翻了个遍,整得一团乱,又拿走了他们的所有证件,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他们的钱包,想要展露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来。尽管他们从穿着到言语上都从未表明他们属于哪一方势力,甚至还想伪装出一副会绑架勒索人的暴徒形象,但威弗利无论如何都对他们那套搜查手段和方式过于熟悉了。不出意外只能是他那老公司的人,他们这套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想通这个以后威弗利反倒无所谓了,一开始他还试图和这帮人进行谈判,他手里可掌握了不少其它的信息,但没有人搭理他,除了一个人吼着让他闭嘴。韦弗里干脆在座位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好好睡一觉再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一月五号上午,果不其然,他们押着威弗利,还有那一个装满了现金的手提箱,将他送到了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口。在车上时两位特工一左一右将威弗利夹在中间,他们将跟踪器分别放进了箱子和威弗利的衬衣兜里,威胁他不要想办法试图逃跑。车靠边停在一定的距离外,此刻的圣母院门前已经聚齐起了不少游客,不用说也知道其中肯定会有乔装打扮的英国特工,随时准备着蹦出来重新控制住威弗利。威弗利身上没有什么武器,他可不想和他们硬碰硬。

五分钟后一个戴着黑框镜片,绑着红色长发的男人斜挎着一个旅游背包走了过来,他嚼着口香糖停在威弗利面前,用法语说你好。

“想去旅游吗,先生?”他说。

威弗利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是本杰明,他若无其事地提着行李箱:“你们支持去哪里,先生?”

红发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韦弗里不可能不懂行,先交钱再给情报,就像前几次那样,除非他在提醒他有社么出了差错。他需要提供一个能和韦弗里更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先验货。”本杰明说。

“当然。”韦弗里说,往前走了一小步,打开密码锁拉开箱子的一条缝,让本杰明往里看。他的拇指一直翘着,以一种只能刻意拧出的别扭姿势指着后面。本杰明不作声势地抬眼扫了他面前的人群,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坐着两个人,正看着他们的方向。有人在控制着韦弗里,或者至少,在跟踪他。

他点了点头,对数额很满意,韦弗里将箱子合起来交给他。

“在古巴的卡马圭,”本杰明说,随口编了一个人名,“找安东尼奥•巴蒂斯塔。”

韦弗里点了点头,转身向那辆黑车走去,而本杰明迅速离开,他拆下了装在箱子里的跟踪器,从随身背来的包里翻出一身新衣服换掉,摘下眼镜和夹在短发上的卡子,换上一顶帽子,将手提箱塞进换了一面变了颜色的书包,重新隐藏到人群中。

 

韦弗里在上车后便被蒙住了双眼,那辆轿车在巴黎行驶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他也不是很确定,但明白身边的这三位特工是想迷惑他的方向感,让他无法确定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他们确实达到目的了,韦弗里在下车时对周围情况完全一头雾水。身后有人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前走,并不准备摘下他眼上那块布。但韦弗里能听见周围嘈杂的环境,还有一些明显不是法语的交谈声,至少他们并没有离开市区,甚至可能还在繁华地段。他在上台阶时差点被绊了一跤,身边传来了街头艺人不知在弹什么弹拨乐器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些,装出一副失去方向感的样子,上前踢翻了那个艺人的钱盒。

 

“老鼠”此时正在附近靠墙站着,寻找合适的偷窃目标,巴黎圣母院附近的游客挺多,人傻钱多的更不少。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多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他便也跟过去凑热闹。一个街头艺人正用粗俗的话骂着人,被骂的人用英语道着歉,但艺人不知是听不懂英语,还是不愿原谅他,并没有罢休。“老鼠”多留意了一下那个外国人,也便理解为什么他能吸引了这么多人来看戏。那个人虽然穿着一身看上去很有品味的西装,眼睛却被蒙了起来,看上去堪称怪诞。他后面跟着的一个人上来用一沓法郎才算打发了那个骂骂咧咧的艺人,扶着蒙眼男人离开了。“老鼠”想在后面跟了他们一段,但在转过一个弯后就找不到人了,这是圣母院左边的一个小花园,他想往里走几步,立着的石柱后面却走出来一个男人,拉开衣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手枪握把。

他后退几步跑走了,回家冷静一天后,决定将这个事情报告给“蝙蝠”,说不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后来这个消息传到我这里,”本杰明说,“我去找‘老鼠’问了那人的相貌,基本可以确认就是亚历山大。大概那帮人也没有想到我们接头的地点与他们的落脚点距离那么近。”

“我们只能跟到这么近,具体的位置还是要你们去找。”他找出一张纸潦草地画出周围的地形,在最后目击点打了一个叉,从铁栏杆的缝隙里递给他们,伊利亚接过来看了一眼,捏着一边交给拿破仑。

“你怎么确定能找到我们?”拿破仑问。

本杰明嗤笑了一声:“亚历山大的作风我再熟悉不过,如果有人来救他,他一定会把你们引到这个地方来。而作为前天半夜就已经出现在圣母院附近的两个外国人,你们太明显了,没有什么理由让你们第二天还来这里参观。更别提你们搜查的方式就好像想在教堂里找到什么通往地狱的入口。我一直在附近观察等着,普通游客可不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就算真的来了,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动物走私犯。”

“还有,麻烦你们转告亚历山大,”本杰明拉开挡在中间的栏杆,示意拿破仑把手递过来,在他手心放了什么扁扁的东西,“这个月初我去钓鱼,只钓上来一只鲫鱼。”

“什……”苏洛低头,发现他手心的是他那只已经空荡荡的钱包。

本杰明干笑两声:“如果有人跟踪你们,你们也不过是发现了失窃而前来追赶罢了。”

伊利亚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好像在憋笑。

本杰明已经推开木门匆匆离去,伊利亚和苏洛还沉默地一站一坐留在告解室里,消化着过大的信息量。

“你怎么看?”伊利亚垂下眼,正好能看见苏洛的睫毛眨了眨。

“当然是救他们出来。还是你想问别的?”苏洛微仰起头抬眼,正好与伊利亚对视。他们愣了几秒,各自移开了目光。

“MI5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你也猜到了。”伊利亚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苏洛皱起眉:“看来那个磁盘里真的还有别的东西,韦弗里现在也卷进去了,恐怕另有的隐情不是一星半点。我看我们好像要有麻烦了,恐怖。”

伊利亚嘀咕了两声,推开门走出去活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身体,闷声开口:“先救人。”

苏洛扶着腰走出来,告解室里的木头凳子太硬了,他坐得很不舒服:“不会再有更糟的结果了。大不了把我打回监狱里过完余生,韦弗里继续享受老年的退休生活,盖比回去修汽车,你呢——可能要去西伯利亚种玉米了。”

伊利亚瞪了他一眼。

 

他们回到酒店,铺开地图计划今夜的行动,苏洛往嘴里塞了两块饼干,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顺带买了点吃的。毕竟美国特工和苏联特工一起郑重其事地去楼下的西餐厅面对面共进午餐,听起来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伊利亚坐在木头椅子上看着酒店送来的报纸,烦躁地又翻过一页,问苏洛:“你觉得回去以后会发生什么?”

苏洛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他一眼又躺了下去:“人还没救出来,你已经在担心任务报告怎么写了?”

伊利亚的食指敲着手臂,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我出去一阵子,看看能不能搞到枪。”他打开苏洛的行李箱,把昨晚美国特工偷偷摸摸的“收获”装进自己的口袋。

“不是吧?恐怖——”苏洛的声音被他甩在了门后,伊利亚关上门,深深地吐了口气,这几天他的思绪比以往都乱。他们比之前更接近真相,朝着未知的悬崖又向前探寻了一步。是面对危险的恐惧,还是对于真相的抗拒?伊利亚下意识摇了摇头,大步朝外走去。

“其实铁幕总有一天会消失。”苏洛留在房间里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放弃了思考。他们昨晚也睡得很少,早上又来回奔波,他实在是太累了。拿破仑胡乱扯过被子,闭上了双眼。他此刻不想去考虑那些事情,哪怕最后发现是韦弗里手上拿着磁盘准备卖给其它国家苏洛也不在乎了,无论CIA和克格勃要怎么下达命令,也是以后的事情。

苏洛在入睡前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不是那么情愿承认,他和伊利亚好像都是被自己国家放弃过一次的棋子。从什么时候起伊利亚都开始感到惺惺相惜了?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伊利亚随手丢到苏洛胸口的枪很重,砸得苏洛差点背过气去,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伊利亚怒目而视。

“托你的福,差点就能长眠了。”苏洛抓过那把P38摆弄,熟练地拆开每个零件检查,最后才伸出手:“子弹。”

伊利亚抓了一把丢进苏洛的掌心,走到桌子前撕了一片面包坐回木椅上发呆。苏洛披上外套走过来,一颗颗装好子弹上膛,将枪摆在桌上,打开了电视机:“好像很少跟你独处待这么久,如果你等会儿感到无聊,会殴打我吗?”

“会。”伊利亚冷冷地回答,咬紧了牙。

电视的小屏幕上正播放着《魂断蓝桥》的法语版,他们两个都听不太懂,就把声音调得很低,反正也没有人此刻有心思去认真观看。

时间过的比他们俩预料得快,开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是苏洛不断唠叨些没营养的东西,伊利亚从鼻子里嗯两声权做回应。等饼干和全麦面包吃完,天黑了下去。

苏洛换了方便行动的黑色夜行衣,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对着伊利亚点了点头:“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伊利亚也点了点头,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苏洛:“你们美国人做任务的时候一定要穿得这么招摇,好像在告诉所有人你正在做一些需要避开他们的事情?”

苏洛沉吟了片刻,转身回了洗手间:“如果你想邀请我出去共进晚餐的话,苏联人,下次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半个小时后,黑着脸的苏联特工与一旁穿着西装左顾右盼的美国特工出现在距离巴黎圣母院不远处的一间西餐厅。他们选择了透明玻璃旁的座位,吃饭的时候也能够观察路况。时间还是早了,天还没有黑得很彻底,营救行动便不能开始。

“你想要什么?”伊利亚的视线从菜单移到苏洛的领带。

“和你一样。”苏洛来回把玩着用来配咖啡的白糖包,懒得抬眼看菜单:“这里有拿破仑蛋糕吗?”

伊利亚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还是招呼侍者送来了两份饭前甜点。“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喜欢PADU*的衣服了,拿破仑。”伊利亚用银勺将蛋糕从中劈开,苏洛没有接他的话。

 

他们在餐厅里消磨了好一阵时间,又绕到凯旋门附近转了转等夜色彻底熬成浓墨,才一前一后出现在巴黎圣母院的正门口。凌晨三点,伊利亚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皱起眉,望着在前方开路的苏洛。说实话,当他们确定了是MI5带走韦弗里和盖比以后反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是一个明确的国家机构,而非巴黎暴徒或者上次那个神秘且诡异的国际刑事组织,至少盖比可以活着回来。所以此刻伊利亚并非特别担心那两人的安危,倒是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彻夜喝酒长谈,从同一张床上醒来,背着各自的上司瞒天过海偷渡来法国,住在同一间房里,共进了一顿气氛还算融洽的晚餐,还连着逛了两个晚上的巴黎夜景。最近和美国人的距离拉得实在太近了,这样不好。虽然祖国母亲怀疑过他的背叛,但科里尤金的确没有过任何与那沾边的行为,所以他面对那一切的时候是坦荡而无所恐惧的,最多只有心里的一点懊恼甚至埋怨——但如果那个时候让他开枪击毙拿破仑∙苏洛,伊利亚除了手抖和跟着的情绪失控后遗症外,依旧会出色地执行伏尔加的任务。

可如果是现在,恐怕伊利亚的手要抖得更剧烈一些了,在苏洛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之前。

伊利亚恨恨地想,昨天早上就不应该让那个美国人活着在他的床上醒来。

 

“我找到门了,毛熊。准备进去。”苏洛在走神的伊利亚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拔出枪来,从一侧墙体慢慢靠近。伊利亚迅速而警惕地侦察四周,确认了没有暗哨后才拔出枪跟上苏洛。

“你开门,我冲进去。”伊利亚小声地和苏洛说。

“你一个人负责里边,我在外边放风。”苏洛回应。

伊利亚明显没有想到美国搭档会这么说,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开门的动作迅速一点。”他的话音未落,苏洛拉开了门,冲他挑起眉。

“幹得漂亮,恐怖。”

 

很显然,韦弗里和盖比不属于那类巨有高危险性和攻击能力的任务目标,MI5也不愿意搞得人尽皆知,所以被派来监视他们的特工只有两位,在地窖里轮流换班休息。韦弗里被绑在椅子上,放在整个地窖的正中间,脸前垂着一个烧得滚烫的炽热电灯泡,用强烈的光亮来剥夺他的睡眠。盖比被绑住了双手铐在角落里,还被贴心地蒙上了头罩,此刻倒睡得香甜。伊利亚轻手轻脚行动到了正在当值的那位特工身后,在他还未来得及转身时给了对方一记KGB的吻。苏洛从门后探出头来,拆开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手帕——被他在洗手间里浸泡了两个小时的乙醚,捂在另一位低头打盹的特工脸上。

苏洛和伊利亚冲着昏昏欲睡的韦弗里打了声招呼,就赶到盖比的身前。伊利亚替她拿下了头罩,又脱了外套罩在盖比的身上,苏洛半跪在地上迅速地解决了手铐上的锁。盖比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很高兴又见到你们,男孩。韦弗里还活着吗?”

等韦弗里的意识逐渐清醒,苏洛才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迎接韦弗里复杂的目光,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苏洛的视线落在韦弗里的手腕,麻绳绑得并不算紧,甚至有些宽裕的活动空间,只是单纯地限制了韦弗里的行动,不像是审讯时的捆法。苏洛抬起眼,正好与伊利亚望过来的眼神又对上,他们冲着彼此微微点了头。

 “看起来这些天您过得不错?我还对于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到您被送上电椅这个愿望怀揣期望。”苏洛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弯下腰替韦弗里解开手上的麻绳:“您看我就很善良,不会像之前的您一样,上来就把我的手扣得那么紧。”苏洛抽掉麻绳的动作很快,在韦弗里的皮肤上摩擦出了一条红痕,韦弗里吸了口凉气,扶着美国特工站起来活动着手腕:“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二位,擅自行动参与进别的任务,事后需要追究责任。”

伊利亚歪了歪头,抱起盖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应当尽快撤离。”盖比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唉声叹气地开始形容地窖里的老鼠究竟有多么可怕。“不过我猜他们也要放我们走了,韦弗里他几乎每天都在说废话,我听了好多没意思的英式冷笑话。”

苏洛搀扶着韦弗里往外走,低声抱怨:“嫌我们多事了?真是伤心。就算我们不来,MI5也迟早会放了您,是不是?”

“你就别惹头儿了,他的确上过电椅。在那上面他的话可比你还多,拿破仑。”被伊利亚抱着经过他们身边的盖比俯下身,迅速在苏洛耳旁打了小报告,才重新虚弱地环住伊利亚的脖子,继续形容地窖里的法国之旅。韦弗里哼哼了两声,苏洛耸了耸肩。无论如何,能够再次见到搭档们毫发未损的模样——虽然有点狼狈,还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最近的一系列阴霾事件过后,总算有点振奋人心的进展,比如和苏联人的关系有所缓解,再比如得知韦弗里也坐上了电椅,苏洛忍不住许愿,下一个就是艾德里安。

至于明天…如果CIA对他的擅自行动有所不满,或许会暂停苏洛的全部任务,停职调查。想到这里,苏洛露出了渴望的目光,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不被打断的假期,而不是无休止地满世界乱跑。

韦弗里大声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苏洛将本杰明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韦弗里。尽管他和伊利亚对于这句话包含了什么样的信息都全无头绪,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韦弗里要与本杰明见面。他们猜测MI5大概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信息渠道去接触魁北克事件的全部信息,又想要偷偷分一杯羹,才会下手实施绑架行为。而本杰明告诉他们的信息并不多,只说了他和韦弗里见了面,还有他可能的最后去向。而韦弗里那边,即使面对着所有人对于“失去团队信任”的大声抱怨,却仍不为所动。

韦弗里明白本杰明想告诉他的信息,关于古巴巴蒂斯塔什么的都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幌子,他约他在本杰明的安全屋之一再次见面,提供真实的情报,关于磁盘最后出现的地点。

他打车到安全屋的附近,然后徒步走了过去,那栋公寓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街边还停了一辆警车。

韦弗里从人群中挤过去,走上楼,一位巴黎警员正在本杰明的屋子外面拉安全线,他看见韦弗里,伸手制止他,用法语让他离远些不要擅闯。

房间的地上躺了一个尸体,胸口插了一把刀,完美地避开肋骨的位置插进心脏,几乎只留刀柄在外面。

在韦弗里身后跟上来一名警官,拦住韦弗里的警员向他汇报,说这扇门一直开着,直到早起下楼的女士经过时发现,并赶紧报了警。

韦弗里的视线越过警员的肩膀向房间里看去,他发现他认识那名死者。

那是本杰明•纳塞利。

 

TBC

*电影情节。

SOLO: You can’t put paco’s belt on padu.

ILLYA:She won’t wear padu.

SOLO:What’s wrong withpadu?

ILLYA: Nothing……If you are F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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